政治大學中文寫作中心於
5日晚間邀請作家江鵝以「散文的日常」為題,向聽眾分享她如何品味生活肌理,又是何以自日常中提取文學的火光。整場講座以「生活到底是什麼」與「文學到底是什麼」為主軸,漫談近年來的所知所感。
 

江鵝擅長混合笑鬧與嚴肅,以幽默的筆觸描摹個人在社會中的掙扎與妥協,在細碎的日常裡提煉一代人記憶。近來,改編自江鵝作品的《俗女養成記》引起熱烈討論,不僅6年級女性高度共鳴,也成功吸引到年輕世代的關注。講座中,江鵝娓娓道來生活與文學之於她的真義。 

專心生活 就是「文學的可能性」 

江鵝體悟到,不能無盡等待理想生活在未來降臨,而是必須接受人生便是發生於樸素的日常,並在當下努力,用遠眺般的抽離的視角,審視並欣賞雜亂無序、不盡完美的時時刻刻。於她而言,「生活」並非畫面清爽、色彩調和的Google圖片,而是不成比例、色調衝突的紀實照片,如在物品散亂的超市冰櫃裡、依偎在沙發上的兩隻貓咪上、貪圖方便而錯買的低品質針線包中,她也能體察出一道道靚麗風景。 

對生活有諸多省思的江鵝認為,文學是生活的副產品,「腳踏實地認真生活,生命有所發生,才有可能寫下來」。原本江鵝生活繁忙,文學於她遙不可及,如高不可攀的帕德納神殿,但意外出書後,她開始思索自己是什麼樣的作者,進而探究文學於她究竟為何物。她回憶道,生活常令她疲於奔命,環境亦給她諸多壓迫,而她若能嘗試將這些窒息的痛感好好寫下,那就觸及到了「文學的可能性」。 

工作與勤勞 所為何來 

專五那年的翻譯課上,江鵝初次遇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Heinrich Böll的童書《聰明的漁夫》,裡頭的漁夫對不斷提出質疑的旅人說,為什麼追求早早退休?「就在你說話的時候,我已在享受藍天白雲了!」這則小故事於196351日勞動節放送於北德電台,在理應歌頌勞動力的節慶中質疑勤勞工作到底所為何來。那時江鵝正對未來懷抱巨大希望,她坦言:「當時我沒感覺,但如今它成為我少數記得的德國文學,這就像抓周,文學最初帶給我的影響,就是讓我在生活中偶爾停下來思考。」辭掉工作以前,江鵝的職業專長都被主流價值認可,但一段時間後,她總在想:「上進心是什麼?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?為何犧牲此刻的享受、賣命工作?直到後來我才一直想起聰明的漁夫,他一直留在我體內。」

她又舉例另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、波蘭詩人辛波絲卡的得獎致詞,曾如此談論創作的靈感:「現在、過去和以後,靈感總會去造訪一群人──那些自覺性選擇自己的職業並且用愛和想像力去經營自己工作的人。」這段話讓江鵝頗受啟發,她形容自己是「生活先行」的創作者,好好體會生活並保持清醒,才會有寫作的動機。

「有人問我要不要寫續集?或者下一步的寫作計畫?我真不知道,因為我無法預期人生,我學人類圖,難免接觸心靈占卜,但我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怎樣,我只能肯定不會停留於現在的狀態。」她特別強調「清醒」對創作和生活的重要性,也是她近年投身於人類圖分析的重要緣由:「在醒覺中,希望靈感造訪我,當想清楚後就能寫我想寫的東西,交到讀者手上時也能給他啟示,或讓他更有信心,相信自己所找到的答案。這很有趣,但若要我說它和文學多有關系?我不知道,我只覺得那是對的。」就像她為別人分析人類圖,原先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去上課,卻發展出強烈興趣,「我喜歡用這個系統告訴別人,當你遇到難關,這張圖其實表現出『你值得喜歡自己』的可能。」 

真心坦承 寫作與說故事的渴望 

聽眾提問踴躍,除了寫作、影視改編和生涯選擇外,也有不少人對江鵝的專長人類圖非常感興趣。談到文學與坦承,她說:「在文學的神殿前我們必須赤裸,『坦承』是很必要的。」接著有人問她:會在坦承時感到害怕嗎?她直言:「坦承非常可怕。」並進一步說明,若想要文章好看,就不能有虛假──領悟、感受不能是假的,若她感到某件事不吐不快,而且發現寫作是唯一讓此事告一段落的方式時,「到這種迫切程度我就會讓他出去,我會覺得我有力氣去面對,但若不是非說不可,就不要驚擾相關人事,可以沉澱一段時間後再處理。」

回顧大學時期,江鵝說她也常認為別人不能理解自己,然而「表達」需要經過長期練習,她認為自己能從素人變成寫作者,「從未停下寫部落格」是一關鍵,練習將感受讓別人理解、產生共鳴。最初她寫部落格的動力,是「真的想寫,不甘寂寞,只好對著茫茫人海講。」倘若為了經營而刻意寫作,可能難以恆久。

電視劇版的《俗女養成記》有不少對台灣歷史與政治的著墨,她說自己從小被教育「求生存最重要」,因此一直以來追求能賺錢的工作。「但我後來放棄工作離職放棄年薪,不符合社會主流之決定。」小時候家中不談政治,尤其阿公忌諱小孩在外人面前談政治,「後來我認真學國語,移動到所謂文明豐富的城市,我出生於偏鄉,但因為父母的信任,能接觸新的思辨,從此回頭看我成長的背景,一切變得荒謬。」她舉例,兒時會覺得被聽出台語口音是羞恥的事,雖然家人都講臺語。她以前的老闆從不說國語,江鵝曾質疑他「為何不像我裝得那麼好。」然而這也另她發現這種不自覺想掩蓋自己存在的事實:「長大後我心中捨不得,那年代虧待了他們,他們從不要追討,但我感覺不公平──我想說出不公平的事實。」沉吟了一會,她緩緩說道:「我覺得公平很重要。」

江鵝並未參與電視劇的劇本改編,她認為編劇會將重要的人生珍貴互動放入情節,例如劇中弟弟出櫃後,母親打去婦女新知的這段劇情,讓弟弟角色不再扁平。她盡量不寫現在的人的生活,編劇創造了許多虛構劇情,讓片段銜接合理,成年後的事件都是後來設計,只有小時候的故事是她親身經歷。「我們雖然用不同方法說故事,但編劇們的精神跟我的書相同。」也有朋友認為謝盈萱飾演的陳嘉玲和她很相似,江鵝笑說:「編劇發想時一定有很細膩的觀察我,搜集可用元素,在我和她的一致性上了很好的融合。」她也十分樂見散文被改編:「或許很多追劇的人原本沒有閱讀習慣,透過通俗媒材接觸到不同文本,很有意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