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琬蓉(政大中文寫作中心輔導員)

11月14日週四晚間,中文寫作中心邀請著有《你好,我是接體員》的作家大師兄,分享「那些句點以後的故事」。但在句點以前,大師兄娓娓道來那些他在桃園殯儀館的日子,分享業界行情。比方說,他問台下同學,願不願意領月薪四萬五,在公家殯儀館上晚上12點到早上8點的大夜班?每年有四百場演講的他,把這個問題帶到全台各地校園,順道成為一項社會調查,他說,貢寮國中每個學生都舉手,但在政大附中沒有人舉手。

¢從長照憂鬱開始的殯葬業日子

對於大師兄來說,他屬於前者,覺得這份工作稱得上優渥,尤其和服務業或看護相比,「工作比較涼,背後也蠻涼的。」而其實,他與殯葬業相遇的契機,是三十歲那年父親的逝世——每兩個小時幫中風的父親翻身、拍背、換尿布、抽痰,十年漫漫長照路所抵達的盡頭,聯合公祭。

聯合公祭是政府照顧無家者或低收入戶的政策,雖然沒有傳統儀式,台灣民眾接受度不高,但從壽衣、冰存、火化到骨灰罈都免費,大師兄覺得很不錯,因此對殯葬業起心動念。為了父親,大師兄放棄大學學業投身長照,人們通常會覺得他一定很孝順,但大師兄說,「不,我不愛他。」從小父親酗酒、賭博、家暴,妹妹做美髮建教生的薪水都被拿走。有一天還是國中生的大師兄看不下去母親被打,挺身而戰,結果反而被父親打到住院。沒多久,父親中風了,長照第一年,大師兄覺得這是他人生的報應,但後來病情惡化為植物人時,他只覺得這個父親很可憐。令人窒息的長照人生持續了十年,大師兄曾一度想悶死父親。然而,坐困年輕照顧者的孤絕處境,在父親離世後並非得到解放,而是帶走了憂鬱症,「我想要去殯儀館看自殺怎麼死是最好的。」在殯儀館面試的經驗十分震撼,主管直接帶他去看最可怕的遺體,甚至有要他與遺體互動十分鐘。由於公立殯儀館主要負責無家屬遺體,因此十分可能遇到腐敗或支離破碎者,大師兄挺過了第一次震撼教育,當時主管說的話令他印象深刻,「這一行是找不到地方休息的,把他帶到一個地方休息」他十分喜歡這個比喻。

 

¢難以跨越的死亡與溝通

殯葬從業過程,大師兄閱遍悲歡離合,許多人充滿遺憾告別,又或者沒辦法好好溝通。有一個兒子三十歲心肌梗塞突然離世,爸爸卻只能在棺木放皮卡丘,因為他發現禮儀師問他兒子的喜好時,自己一問三不知,成年後父子每年只講幾次話,彼此的回憶還停留在童年。另外一個故事是一個媽媽在棺木裡放手機,火化時引發爆炸,她只管哭著對大師兄說:「大哥,請問這支手機我兒子收到了嗎?」原來那十一歲的孩子正是因為母親不買手機給他而選擇跳樓。然而,即便喜歡紀錄死亡、反思人生,送過千位往生者最後一程的他,卻無法面對自己的爺爺和最愛的狗狗胖吉突然離世。談起這兩場至親,大師兄與台下觀眾都哭紅了眼眶。他說自己之所以努力勤跑校園演講,正是希望告訴每個聽眾:「好好珍惜身邊每一個人。」


¢寫作帶來的和解

小時候父親喝酒時很喜歡對大師兄說:「你長大一定是一個垃圾」,如今走來,大師兄努力成為自己喜歡的大人,他做寵物中途,照顧五六十隻異病之狗,他重新完成大學學業,滿足當年無法應徵張老師的遺憾,現在甚至成為張老師的講師。

寫作讓他的人生不再一樣,但他開始寫作的契機,是來自高中數學老師的鼓勵:「寫作可以讓現在的你讓認識過去的你,可以讓你更認識你自己,寫作可以讓你和解。」成名後,大師兄回去找老師,老師說:「我如果告訴你算數學可以療癒你自己,你當天就自殺了。」好險大師兄沒有去算數學,但當時他第一本書只花了兩個月就寫完了,因為打算寫完就去自殺,沒想到,出版一個月後暢銷一萬本,他愣在金石堂暢銷排行榜第一名的《你好,我是接體員》前面,痛哭流涕。

更沒想到,從苦難開始的寫作,最終帶領他和自己的童年和解。在領獎台上,大師兄感謝父親帶來的苦難,真的成為生命的養分,活著的意義也不再是孝順的責任,而是分享從往生者學到的。

雖然演講尾聲他說:「但是現在夢到我爸,他還是會跟我借錢啦。」走過憂鬱,他更寧願讓幽默帶給讀者笑聲,因為笑才有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