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月23日晚間,中文寫作中心邀請到作家房慧真,講題為「命運交織的雨林:孵化創作的一次撞擊」。房慧真不只以記者聞名,自稱受文青養成的她,其實最早是以創作起家:創作散文集《單向街》、《河流》等等。此次房慧真便是回歸初衷,向大家分享她的家族、她來自南洋的父親是如何影響她的人生際遇,鑿開創作的泉源。
之一:關於鐮刀的故事
房慧真首先分享金宇澄的散文集《我們並不知道》,當中提及一個近似寓言的故事:主人翁在拿鐮刀收割蟾蜍之時,意外地自己卻先丟了性命,「人就這樣嘻嘻哈哈,其實是在刀鋒上跳舞,自己卻不知道。」命運的隨機輪盤充滿著未知,我們永遠不知道鐮刀何時就在自己的頸後。我們也不會知道過去是如何地影響現在與未來。
房慧真講起中國藝術家徐冰的故事。徐冰之刻畫出極具美感卻無人能懂的偽漢字「天書」,潛在動力在於幼年目睹知識份子的父親被羞辱的畫面。文化大革命時期,父親被當眾戴上一雙羞辱的大鞋。這個震撼終身無法抹去,令徐冰日後不斷地「刻」字,像是要自我平反那段浩劫下的巨大創痛。房慧真說到,羞恥經驗是啟動創作的動力。她提及安妮‧艾諾「如刀的書寫」策略,便是從相當危險的方式剖開自己,「出賣」家人,形成一種「自我的社會學式傳記」。房慧真認為自己也像是遵循著這個脈絡,父母的爭吵、父親的陰影都像是永劫回歸般,讓自己不斷地去重複體驗與訴說
之二:撥快的時鐘
她接著談起導演趙德胤的故事。第一次採訪時,她以為自己遲到,後來才得知導演的時鐘總是調快三十分鐘:「16歲來到台灣後,我沒有浪費過一分鐘」,時間的急迫性,來自於他坎坷的生長背景。窮人的孩子出生順序決定了命運。兄姊壓榨自己去養活家人;弟妹汲取資源以求全家翻身。趙德胤出身滇緬孤軍家庭,一家一整年的收入買不起一雙Nike。家裡為了么兒的趙德胤,借了能蓋一棟房的錢,將16歲的他送來臺灣讀高中。趙德胤在課餘做洗碗工、工地搬磚,為了獎學金也維持優秀成績,後來成為我們所看見獲獎無數的名導。然而他在16歲以前,鐮刀卻是一次次地從他後面劃過,走私步槍的朋友、重大車禍的倖存、在一個毒梟橫行的家鄉,處處都可能是生死交關的時刻。趙德胤的《再見瓦城》訴說大姊偷渡到泰國賺錢養家的血淚,《翡翠之城》是大哥在玉石挖礦後來被毒品控制的坎坷經歷。只因為出生順序,決定了孩子的未來命運。現實世界是充滿危機的,房慧真說道:「馬奎斯其實非常寫實,我們現在會覺得魔幻,只是因為我們距離危險太遙遠」。
之三:撞擊的榴槤
最後,房慧真說回自己。父親的印尼家鄉不只是她的命運轉捩點,更是日後創作的起源。作家許裕全說真正好吃的榴槤,不能強摘,要等其自然落地,撞擊地面的那一瞬間是最好吃的時刻。房慧真以此為隱喻,對她而言,童年的創傷撞擊也是讓故事發酵的關鍵。房慧真永遠記得在童年的加里曼丹大街上,父親重重踢了母親一腳,那個畫面撞擊出她後來寫到父母爭吵的創作《單向街》。房慧真告訴我們作家不見得要來自書香世家的優雅,吸引她的反而都是羞辱與恐懼的故事,像是《毒木聖經》寫到暴君般地牧師父親拉著全家在剛果傳教的故事。她指出文學的其中一種可能便來自生命中的不堪,疼痛會創造豐饒。
最後的問答時間,同學追問傷痕作為創作驅力的過程。房慧真認為創作不會是療傷,而反過來是動力。雖然有些創作可能追求技術雕琢或是得獎方式,但是大部分的感動人心的往往是真誠地袒露,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傷痛,而當你成長到足夠能力可以訴說的時候就會將一切重現出來。雖說寫作是很私密,很個體的事情,但書寫神奇的地方便在於創造共感的機會,當中蘊含著無窮的力量。